2
左老板被请到碧行坐镇的那天傍晚，适逢牙膏刚带队出门押镖，只知道一行人几天前还有打有闹出门，回来的时候却没了出门那份轻松，“你来啦”，牙膏一进门看见老友，紧绷的神情也并没为故友重逢而缓解多少，倒是听到平时万事高高挂起的当家掌柜痛喝：“你们几个混账还有脸回来，好好地一单生意差点折到你上，这单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莫要行以前的老路，怎么次次都往刀尖舔血处走，你们当这些金贵东西跟你们这样的苦命根子一样轻吗。”年纪轻的几人听了这话，自是有气，也没什么反驳的话，攥紧了拳头低着，他自己说完也觉得口干舌燥，转身坐下，一旁不敢出气的小厮忙不眼看着走向冰点。
只见左老板对那小厮轻声说了些什么，继而向掌柜轻作个揖道“掌柜的也莫气，咱兄弟几个也都是当代武生里出类拔萃的几位，幸得祖老爷赏识才有这些个好生意可接，世道不济，多得是旁人眼红自然不能让哥几个顺风顺水地走完这一单，刚看见几个老弟和老有门肩上背上的伤不全是山上下来的那些人的手笔，有些倒像是....”他说到这儿，拿手指在桌上寥寥几笔，只见掌柜骤然神情严肃，又不想失了气度，便也缓了口气道：“不愧是左老板，以后来了就是自家兄弟了，我这就去跟老爷禀告一声，你和膏哥以后还要多带带这几个虎崽仔，咱们也是家大业大规矩杂的大行，你可也莫听了外头那些腌臢话就行。”
左名豪礼道周全，把这号难缠鬼几句话就劝走了。埃里克和欧恩伤得最轻，见平时不劈头盖脸给他们洗一顿口水澡的掌柜今天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们，竟没心肝地笑起来，“毛叔厉害，居然让那老东西甘拜下风”勋看着掌柜离开的背影，浅划了划一路打斗衣服上留来的灰尘，向绿毛点了点头。“勋兄弟说笑了，挨了这么多家暗刀能有说有笑，可见你这身子骨确实不一般”，绿毛从那小厮手里接过几包药膏，递给了这一行伤员道：“叫哥就行，叔还是多少有点超前了，这是以前和你们育哥一块出镖的时候，老郎中给开的金创药，好使的很，没带啥见面礼，哥几个见谅。”几个毛头小子平日都是对人刀枪棍棒对事雷厉风行，一时碰上这样的直爽好意，都不好意思起来，直嚷嚷要给绿毛办接风宴，被手脚麻利地给陈泽斌包扎的牙膏拦下：“你们几个今天差不多行了，新伤旧疤搁这儿画符呢，回去给老子上药早睡。”手下一紧把陈泽斌绑的倒吸一口凉气，“是了，饭什么时候都有的吃，不差这一个晚上，谢了各位兄弟的好意了。”看见当事人表态，大家自然不再继续下去。
“没想到这么多年绕了一大圈，竟在这儿又和你走一条路穿一条裤子了。”见人都走得差不多了，绿毛把牙膏摁在座椅上，细细擦着有些凝固了的伤口，牙膏从怀里掏出了被弄得皱皱巴巴的烟卷，对着桌上的烛火点烟：“还不是这帮崽子太他妈上头了，一个两个拉也拉不住，说冲也不管这谁的地盘什么情况，愁死谁了要。”绿毛听得乐得快上不来气，“怎么冲怎么上，到最后你小育不还是心甘情愿地给这些毛头小子当急先锋，哐哐趟浑水吗”，牙膏被老朋友一句话噎到，狠吐了个烟圈气道：“你小子这破嘴，真该你讨到好婆娘寻得好差事！”绿毛也接着这话：“那是当然，为了生计为婆娘，勤讨工多殷勤，总比你们这些有嘴不张等发霉到最后一面不见的强吧。”
这句话一出彻底把牙膏火熄了，两人之间的沉默直到绿毛给牙膏上完最后一点药为止，“我的我的，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气到育哥，醉仙楼走着，哥们儿请客，你就是想把他家后厨吃喽我都付账，以后还得多靠我育哥照顾呢。”牙膏被绿毛推着往酒楼走，嘴上说着要吃到把绿毛底裤抵到酒家，心寻思自己也不拖家带口，在这世道下怎么活都饿不死，这厮不如以往，以后想在城里安身立命，上下全靠两口子营生，银钱得跟流水一样哗啦啦往外淌，便趁着老伙计不注意，给老板使了眼色，往酒家小二兜里垫了张银票，老板习以为常，心领神会一声高喝：“先给二位贵客上斤酱牛肉，暖两碗好酒好开胃！”
老友相见，话不在口全在酒里，俩人家长里短的掰扯，一碗两碗三碗，一更两更三更，嘴上都说没醉，牙膏出镖数日，神经崩紧许久，许是没有如此放松过，听到楼下吵吵闹闹的声音也没在意，脚步先混乱的思绪一步虚浮起来，踉踉跄跄地和绿毛互相搀扶着下楼，二人一时没看清路，矮个男人差点栽倒花盆里。
“没到年节，倒也不用这么礼数周全。”牙膏扶着绿毛的手一松，看着眼前发话的人把绿毛拽起来，熟悉的视线让他顿时清醒了几分，擦了擦眼睛看清来人后，他搀着醉倒的人，冲着来者身后的老板喊道：“剩下的钱多的给我包两包酱牛肉，余下的就在你这儿押着。”旁的人听到这道声音，骤然回头看向楼梯口，此起彼伏的招呼声瞬间让本就吵闹的酒楼噪音更上一层楼。
“这不我们膏哥和毛叔吗，数月不见想死我了都，来来来坐下来一起喝点，不喝可不给老相识面子了奥。”先开口的是白家浩，捧着酒桶拍拍肚皮。看见熟人也确实巧，牙膏得知原来是东家全胜来开庆功宴的，“不喝了，我俩这忙完才来偷口酒喝，再不回去估摸着也快有人找来了，下次一定，一定把你们东家喝倒闭。”牙膏一边扛着晕晕乎乎的绿毛一边打招呼，这边看确实是留不住，给扛着绿毛另一边的人使了个颜色道：“那让徐进赫去送你俩吧，这儿离你们馆也好多少路呢。”牙膏刚想推辞，徐进赫没给任何一方继续发话的余地，一手拎下小二想递给牙膏的酱牛肉，一边借着绿毛把两人一把带出去了。
一路上谁也没说什么，至少牙膏不知道怎么开口，转念一想，老子要走也不是没和他打招呼，最早知道的还有他一个，饶是认识时间没有认识他长的，也都说了些个体已话，到现在一个字不往外蹦的不还是他，三人一路无言，清醒的不清醒的和不知道清不清醒的，多年把后背交给彼此的默契在此时此刻达到最高峰，眼瞅着要到地方了，“差不多快到了，你也早点回去吧”，最先开口的也是牙膏，徐进赫听到这话，步子倒是比之前放慢了，“走吧，要是不想回去再上一遍药的话就别说话了。”话毕，一切再次归于沉默，再繁华的路，拢上名为夜深人静的这层纱，也带上了几分寂寥。
此时，从三人对面的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两个还醒着的人对视一眼止住脚步，眼见火光越来越近，二人刚准备回应，便先看见了贴着碧字的灯笼，“膏哥，毛哥，我俩来接你们了”只见陈泽斌和彭立勋二人提着灯笼，看见牙膏挥了挥手，进而瞧见了架着绿毛另一边的人，“徐哥也在啊，辛苦你送我们育哥和毛叔一趟了，”彭立勋笑意不减，陈泽斌一把背起睡着的绿毛，徐进赫见状道：“不辛苦，我们老朋友叙旧罢了，喝高兴了还趴下一个，你们想来也是不介意的吧。”
牙膏听了这话懵了，明明冷脸摆着的也是他徐进赫，胡话张口就来的也是他徐进赫，他也自然不懂这俩人之间在较什么劲儿，“把那牛肉也给我吧”，牙膏刚想上手接，只见彭立勋先他一个身位，从徐进赫手里把肉接过去。“行了，咱们都快点回去吧，都有人等着呢。”被这气氛搞得闹心巴拉的牙膏也懒得周旋，想了想还是从勋手里接过牛肉，解开绳结，扔出一包给徐进赫道：“谢了，老朋友，回去跟六九他们几个分了吃吧，你们两个别楞着了，早回去早睡觉”，不等二人下文，牙膏便随着陈泽斌一起走了，彭立勋见状，也不再做什么，跟在牙膏身边，提着两个灯笼，很快便到了地方，“这个也给你，辛苦你俩一趟，这是你毛叔给你们带的，醉仙楼的酱牛肉，就草鞋底子都能吃好几碗”，勋顺着递酱牛肉的手看着面前的人，冒出句没头没尾的话：“哥，我也可以和你一起闯出一番功绩。”牙膏被酒精麻痹的神经虽然经过这儿遭事清醒了大半，但也没完全消了酒意，勋也没想过得到这个半梦半醒地酒鬼能有回应，转过身准备回房间了。
“那当然，”牙膏给自己倒了碗水，直白地回应着：“放心吧，怎么不也得带你们挣个老婆本回来。”勋再回头的时候，牙膏已经回了自己的屋，不一会儿鼾声便从他屋里传了出来。
